在冯说完那句话之后，气氛短暂凝固。
下一刻，就是躁动。
能够听到门里发出急促的水流碰撞的声音，是水草被翻动，还有沉重的鱼尾在拍打。拉链，拉链拉了好几次也没有成功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手电筒的光束不停摇晃。
躁动并不是明显的，但的确不是令人感到舒适的氛围。原本就已经处于诡异的境地，如此一来，感到自己仿佛瓮中之鳖，令人无端来到恐惧的一侧。冯大概尽管将此归纳在预想范围内，但也仍然感到不快。
“竹芒君，不要慌张，没有用的。”她用一种对于陶瓷人偶来说可堪严厉的口吻，呵斥那名少年。
实际上，她们站在门的外部，并不知道那些令人焦躁不安的声响是怎样造成的，但是冯指名道姓指示与她熟识的少年。
“我明白了，公主大人，”里面传出少年的声音，他说话时些微有些气喘，“……是砂先生吧。”
冯不置可否。
扛着重物，开始朝着她们走回来了。手电筒的光亮摇晃得更加厉害，投射在地上形成椭圆形的光斑，随着脚步慢慢靠近门口。在一个瞬间，光束照在尸体上——露出的那只手的主人的尸体上。胸口布满血孔，面部扭曲。尽管光束很快便被转移，但青艾辨认出了，那是之前带领他们进入地窖的黑衣男人。
他们沿着地道折返，冯走在最前面。
少女特意压缓了脚步。
这种缓慢几近令人焦躁。
少年的手指按在腰间的短刀上。
青艾与异动博士一前一后拎着巨大黑色塑胶袋的提手。
行走时，可以感觉到冰凉的水在塑胶袋中晃动。
沉默而低陷下去的重量，宛如提着一袋尸体赶路，惊慌失措而无可奈何。
太过沉重了，阶梯往高处延伸，消耗着体力。楼道里回响着垂死挣扎般的呼吸声。在阴湿的环境中，汗水仍然涔涔而下。
太阳的光明终于渐渐出现在前方，投射下温柔的灰影。
空气里中存在着风的气息。
在即将沐浴阳光之时，冯的脚步戛然而止。
她微笑着说：“好久不见了，砂先生。”
※
黑发少女进入这场谈话的速度之快，令人瞠目结舌。
提着沉重的塑胶袋，被卡在地道的出入口之间，好似永远无法获得充分的氧气。慌张让神经紧绷到极限。青艾感到头晕目眩。
而黑发少女在说完“好久不见”之后，接着就开始进行滔滔不绝地问候：“您最近是在大喜的日子吧？正巧碰上属下背叛的消息，不能不果断铲除以绝后患。水先生不肯服从新一任‘砂’的事情，虽然一直有所耳闻，但也没想到是真的。不巧我们与您的行程有所冲撞，确实是在下的失格……对了，您的未婚妻，霾小姐，最近还好么？”
“『黑鲛』，『昼夜』。”
那是一个听上去有些单薄的青年男子的声音，轻而简洁，然而异常冷漠。
并没有回答任何问题，也没有给出任何讯息。
“好久不见，先生。”少年说。『昼夜』似乎是对他的称呼。
“您好奇我们是来做什么的？”冯——黑鲛，那名少女大概一直在微笑着吧，声情并茂但毫无波澜，“不不，绝对是您不会感兴趣的小事。是的，而且是非常模糊的事情。砂先生，在这里面装着的，是人鱼呢。”
提到人鱼后，青艾感觉到博士动了起来，朝前走去。
她握紧塑胶袋的手已经完全僵住了。
她只得硬着头皮，僵直着身体，埋头走出地道。
站在粗糙但平坦的地面上，她终于呼出一口气。紧接着那位青年开口了，她又猛地屏住呼吸。
“这些，是什么人。”
“他们与我们不一样，是‘白色面’的人。啊，这位，这位是Sk市立大学的异动博士，研究的就是像人鱼这样的异界生物，另外这位小姐是她的助理。她们都是我的朋友，朋友托付的事情，实在没有办法拒绝，所以才有所冒犯……”
“朋友？”
“是的，”冯平静地说下去，“并不是生意往来的关系，因此无法置之不理，所以才会斗胆涉及您的事物。但是我擅自猜想，您对人鱼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并无兴趣，毕竟您是‘砂先生’，做事情向来很有分寸。”
“欺诈师说的话，我并不相信。”
“在下是欺诈师的这件事情，真是说来惭愧。”
“为人所知，也就谈不上是什么欺诈师了。”
听到这句话后，冯再次开口时，语气就产生了变化。并不是变得更为剑拔弩张，而是忽然变得轻松灵巧了：“是的，砂先生。因此您对我的信任，我是清楚的。”
“你没有联系月霾？”
“本来，要在您的领地上做事，我的确十分希望能够邀请霾小姐作为向导——那样就会减少很多误会。但是听说你们正在筹备婚礼，在下也就不便打扰。人鱼，要看看吗？”
“……好的。”
说完，那个男人就朝着黑色塑胶袋走过来。
青艾稍微抬起头，她看到了那位被称为“砂先生”的神秘人物。
如同嗓音所告知的那样，大约称得上是还很年轻，莫约二三十岁，穿着灰色的西装；一头深玫红色的短发，看起来并不像是料染而成。眼睛颜色很浅，是几乎泛白的湖绿。不仅仅是气质，外在本身就十分直观地体现出不同寻常。
但与外表相比较，那种不同寻常的阴冷感仿佛沙尘一般在周身流动，锐利的沙粒缓缓摩擦过柔软的咽喉。是能够夺人性命的大漠风沙。是庞然大物，是在朗朗乾坤下赫然耸立起阴影的怪物。
青艾害怕与他目光相触，赶紧看向异动博士。
博士面无表情——这并不是说她不紧张，把袋子的一段轻轻放在地上，然后将那条拉链些微地拉开了一些。
从青艾的角度，看不见里面的样子。
青年稍许弯腰，朝拉链开口望去。
他睁大了眼睛片刻，然后重新站直身体。
博士将拉链缝合。
“里面，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了吧。”砂先生问冯。
“没有，”冯笑着低下头摇了摇，“我们绝不会涉及与您有关的私密信息。这只不过是我们和水先生的商业往来。”
“有趣。”青年点点头，“你的这位朋友，是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？”
冯朝异动博士看了一眼，露出一种格外温和动人的微笑，使人感觉亲近：“是的，这是她的工作。如果您和霾小姐对此有什么需求，可以联系我，我会转达给这位博士的。”
“我不会先欠下一个人情。”
“您无需顾忌。”
谈话似乎就快要接近尾声了，气氛进一步趋于缓和。
“霾没有邀请你参加婚礼么？”砂先生提问时的声音放轻了些。
“霾小姐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“她的想法……是吗，那我就替她说声失礼了，改天再邀请你拜访我们。”
“不用客气，砂先生。我们先行告辞了。”
青年微不可查地点点头。
随后，青年便朝着地下走去了。他身后跟着十来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，一同跟随他走入地窖。
“砂先生……果然真是吓人啊。”当那群黑衣人消失在地道中后，少年率先呼出长长的一口气。
“比起两年前见到的样子，更加恐怖了。”冯回答。
“你果然也这样认为吧？”
“毕竟他现在是首领。像水先生叛变这样的事情，恐怕不是第一次遇到。”
“不过从霾那边，完全没能看出任何改变呢。”
“霾还是排行榜的第二……”
异动博士打断他们，说道：“我们应该走了。”
冯很快转过身来，对着她们露出笑容：“好的，先离开这里吧。”
“可是，拿着这样的东西……是要去哪里？”青艾问道。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之前太过紧张而干涩，“是……是要送到特殊处理局去吗？还是说，市立大学的研究所？”
冯看向异动博士。
博士没有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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